古旧书店里的古旧时光

新文化报2014-04-19 17:19:51
  “那些旧书店,硬硬的还在。”在为《中国旧书店》作的序里,史航说。

  “深处古籍旧书的深山老林,便容易生出空想,望着顾客的背影,也悬想他的人生,而顾客委托找什么什么书,甚至不知是否真有那本,更像是生活在推理小说之中了。”《日下书》中,李长声这样描述旧书店的店主。

  是的,每个城市都有一座旧书店,就像兜里的洋钱,硬硬的还在。

  在长春,它的名字叫古旧书店,就立在街角,跟一大群手机通讯商店混在一起,守在胜利公园附近。小小的门脸没有任何装饰,透出一股子古气来。

  早春,门开着,屋外暖,屋内凉,上了四节台阶,便见从地面到棚顶用角铁支撑的粗糙木板书架,从南墙门口一直到西墙收银台,从东墙门廊到北墙小展架,四面墙堆满了各种泛黄的旧书,旧书黄则成了店里的主色调。

  书店中央还是书,从地面摞起,一本压一本,摞到半人多高。即便一个小小的门廊,也被书从上到下“霸占”。

  另一家古旧书店

  能见到明版书籍,有过唐伯虎的真迹

  光从门口洒进来,站在店里向外瞧,格外刺眼。

  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坐在进门处的板凳上,手里一本《苏联摄影评析》,轻轻翻看。黑色的剪影,和这书店很搭调。

  这个人就是店主王忠民,今年70岁的他,跟42岁的儿子王丹奇一起经营着这家书店。

  老爷子戴着眼镜,眼镜片厚厚的,有顾客时,他背着手在店里不停地踱步,见你在找书,会问:“要看哪类?这里只有旧书,找新书,这儿没有。”不寒暄,不多讲。

  熟客会直接点,要谁谁的什么书;初来乍到的,则被这满屋子书惊到,再被老爷子这话乱了思路,只好敷衍一句:“看看。”他便不接话茬,只是跟着你,从这面墙到那面墙。各品类看一圈,熟了,再交谈,下面的沟通就顺畅多了。

  这家古旧书店不是长春最早的,上个世纪60年代,新华书店也开了古旧书店。

  长春市政协文史专员陈学奎老先生介绍,那家店的位置在长春市新华书店的旧址,也就是现在书店的西侧。店里经营的各类旧书、书画都是原版,绝不用担心买到赝品,因为店员都是长春古籍鉴赏专家,比如赵俊峰、裴治国、何忠实等,当年都站柜台与读者沟通。

  书店偶尔还能见到明版书籍,甚至有过唐伯虎的真迹。当然,来这儿经常能遇到名人学者,比如宋振庭、张伯驹、孙晓野都是这儿的常客,古旧书店一直开到老楼拆迁,前后经历了半个世纪。

  读书、收书、卖书

  “不仅仅是普通人,那些大学教授也有人把书卖给我们”

  那个古旧书店还在时,王忠民在省一建上班,他形容自己当年的工作,就是“跑腿儿的”。老父亲爱读书,家里有好几书架藏书,各类别都有所涉猎。停电了,屋子里点盏豆油灯也要看。

  1985年,新华书店还是柜台售书时,王忠民把自家的屋子收拾出一间,四面摆上书架,开架售书,“我敢说,我是长春第一家开架售书的。”

  老书店也在现址附近,七拐八拐进胡同里,没有门牌。老王说,那时候工资少,书多得没地方放,看过后不想收藏的就卖掉,可以赚些钱供孩子念书和一家人的吃用。

  那时候,书不是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的,小店的生意差强人意。藏书不能一直卖,收书倒也没想象的那么难。很多单位的图书馆、资料室、阅览室,伴随厂办社会的瓦解而关闭,现在几乎每个爱书人手中都有几本盖着“××单位图书馆藏书”章的旧书。而这样的书,古旧书店里更是随处可见。

  当年厂办图书馆的故事,王家父子说不清。老爷子说,当年只要有图书馆关闭了,熟人就会联系他,他去拉书,店里目前存书近15万册,那时收的书占了很大比例。

  一些人也会把不读的书送到他们这儿来卖,“不仅仅是普通人,那些大学教授也有人把书卖给我们。”王丹奇有点小兴奋—店里不少专业类的书籍是通过这类途径收到的。至于卖书人的名字,他一个也不肯透露,“读书人不愿意听到这些。工作时搞的研究,退休后,一点儿也不想再弄,就把书都卖了。”

  店主的坚守

  大厦重新布局,这一回,他决定离开这里,重回老地方

  王家父子说不清的事情,在上个世纪90年代发生在很多工厂。大量工厂改制,图书馆、阅览室无法维持,成全了很多以旧书为生的人,而今很多人依旧说:“总好过进了纸浆炉。”

  1993年前后,义和路的旧书市刚冒头,王家父子也从小胡同里搬了出来,在人民广场的电信大厦门口摆了个地摊。后来又搬进了大楼里,入门一楼半的位置,就算不错了,中间有一根横梁。那时候流行看武侠,书看得久了,谁还记得中间有根梁啊,直勾勾走过去,撞上。多年之后,依旧有人到了书店,跟他说,“当年,我没少撞你家那根横梁。”

  看书的人总是很固定,有些人读了大学、上了班,依旧来店里看书买书。也有人劝王丹奇,“别干了,这一天这么辛苦,也挣不了几个钱,跟我做买卖去。”

  心动了,他去找老爷子,王忠民就一句话,“书还没卖明白,要去哪儿?先把手里的活干明白了。”家里没人敢违抗老人的意见,他只好作罢。

  再后来,电信大厦里卖手机的柜台一直增加,堵住了大门,很多人开始玩手机,顾不上拐角这家书店。

  有一天,有个男生刚在楼上买了部4000多元的手机,进了书店看到一本书,问多少钱。

  “两块钱。”

  男生回了句:“这么贵!”王丹奇觉着让人在心上剜了一 刀,“什么都舍得花钱,就看书舍不得,两块钱都贵。”

  大厦重新布局,这一回,他决定离开这里,重回老地方,于是搬到了现在的位置。

  书店的未来

  “我们说不出什么高深道理,只是小本买卖人,未来什么样不管,做好今天就行了”

  老位置的房租很高,书价也不低,有人说他们卖的书贵,同行都晓得,“收书卖书,赚的钱都交了房租,也是没办法。”

  午后的阳光透进小店里,斑斑驳驳,讲述也跟着断断续续。进来一个女孩要买漫画类教程,一时说不清楚究竟是谁的画,什么风格。王忠民停止讲述,来到书堆前,从里面抽出四五本,挨个讲给她,“这个是台湾现在流行的画风,这个是长春很多人都找来看的漫画书,这个是美国的……”女孩一直摇头,“我给你看看手机里的图片。”

  老王扫了一眼,马上从书堆里拽出来一本,“是这个风格吗?”女孩直点头。女孩还没走,又进来一个熟客,王丹奇装上了准备好的四五本画册,收了260块钱。又进来一对老夫妻,咨询收书的事情……旧书店里,多少有些活泛劲儿。

  人走了,王丹奇开始修书,收来的那些古旧书,很多散了页,他曾经一页页对照,用了两三个月功夫,整理了12册线装书—最有成就感的一刻。

  他笑呵呵地说:“当年崔永元做一档关于电影的节目,在我这儿买了十几本书,后来每次来长春都到店里,很少空手走。”

  爷俩儿说,能收到的书越来越少,现在卖的基本都是库存,而看书、买书的,多是中老年人,年轻人越来越少。说到这店的未来,王丹奇摇摇头,“我们说不出什么高深道理,只是小本买卖人,未来什么样不管,做好今天就行了。”

  各地旧书店

  进旧书店的人少了,网上买书的人多了,虽然那些老派购书人依旧在坚持,期待着在旧书店和心爱的书相逢,但是,当岁月不容分说地流走,唯恐等待变作无缘,于是,难免店里寻,网上买。

  出差前,四下打听某某城里哪有旧书店,似乎也是爱书人的一致举动,这些旧书店的名字,您一定会感兴趣:

  北京:

  潘家园、府学博古书苑、豆瓣书店、哲人巷、三味书屋

  天津:

  老贾书屋、烟台道古籍书店

  石家庄:

  籍古斋

  太原:

  尔雅书店

  上海:

  上海书店、小朱书店

  南京:

  品雨斋书屋、古籍书店合肥:增知书店

  芜湖:

  万卷书屋

  不得不提的厂办图书馆

  一本托尔斯泰的《复活》,书刚买进来就被人借走,第二个等着借阅的人,已经把名字写在后面

  王家父子说不清的厂办图书馆,58岁的孟其人却再清楚不过,那些盖着“××单位图书馆藏书”、“××工厂资料室藏书”印章的一本本旧书,流传到旧书市上、旧书店里,也把他带入了深深的回忆中………

  孟其人是原柴油机厂宣传员,而今一直强调自己依旧是一名“工人”。只要说到老厂,他总是目光望向一处,郑重地说:“我们柴油机厂当年是长春最大的中央直属老军工企业。”

  当年,长春人称柴油机厂为“柴老大”,厂里的工会早早就建立了图书馆。有关资料介绍,1959年厂里建了1200平方米的俱乐部,转年又建了1696平方米的游艺厅,图书馆随之成立。

  图书馆的样子,老孟还记得很清楚,原来的教育中心一楼,进了正门就能瞧见,100多平方米,四面墙全是书架,摆着各种各样的图书,中间还有半人多高的展架,大概摆放了三四排。馆员有两名:徐雅琴、杜广珠。

  那时候图书馆面向全厂职工开放,每个人都可以办借阅证,每天下午四点二十五图书馆开门,六点半下班,两个小时,馆员忙得没时间喝水。

  借书看书的人排着长队登记书名,文学类、政治类、经济类、社科类的图书异常抢手,一本托尔斯泰的《复活》,书刚买进来就被人借走,第二个等着借阅的人,已经把名字写在后面。

  那时候,工厂里有很多教育部门,有人上夜大,有人读技校,也有人准备进一步钻研,借书的人很多很多。

  图书管理很严格,书若是不按时还,会罚款的,数额很高,快占工资的1/4了。

  一个厂办图书馆能有多少本书?孟其人说,怎么也有近10万册,购书都是工厂专项资金,每年购买一到两次,孟其人当年有个很重要的活就是买书,“到新华书店买书,定期淘汰一部分。”

  淘汰下来的这些书,馆里的工作人员联络爱书的同事:“把书尽量都保存下来。”老孟有很多书就是图书馆淘汰下来的。

  看书的人多了,厂里的各种读书活动也多了,1994年9月3日,《柴油机报》记录了一则新闻:厂里成立了紫丁香读书会,成员有六人。随后还进行了征文比赛,写征文的人不少。

  总厂有图书馆,分厂也有,不仅有面向全厂员工的综合图书馆,还有面向技术人员的专业资料室,全是跟工作相关的书籍,“我们厂能成为柴老大,是因为一辈辈柴油机人好读书、重读书。”说到这儿,老孟一脸自豪。

  再后来,工厂开始改制,图书馆里看书的人少了,慢慢地闭馆,再由闭馆到变卖图书,2000年后,图书馆彻底消失了。

  “这是我们每个柴油机人最不愿意看到的!”老孟的语气里带着遗憾。

  本报记者 金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