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书店,顽强生长的文化种子

深圳新闻网-深圳商报2014-02-18 23:09:00

2月16日下午,旧香居邀请了四位研究学者和藏书爱好者举行西川满讲座,吸引了数十位听众到场。


 
位于台北罗斯福路台湾大学附近的茉莉二手书店,是台北新式旧书店的代表。


 
牯岭街上新旧书屋的李良儒说,现在他“有时候几个月也难得卖出一本书”。

  深圳商报驻台记者 陈美寿 文/图

  “书店在网络时代里似乎已经是夕阳余晖。但是,我们依然看到许多人愿意守着这一亩田,继续耕耘阅读的种子。”在“2014台湾书店地图册”的扉页上,台湾书店文化协会理事长陈隆昊这样写道。

  “2014台湾书店地图册”汇集了全台各式书店130多家,里面有特色介绍、简易地图和联系电话。虽然书中找不到台湾诚品,但里面圈出的台北书店,就有63家。

  这些书店,俨然是台北文化中生长于街巷的文化根脉和“种子”。入台以来,深圳商报记者也寻访了多家台北的旧书店,试图透过这道旧书店风景,解读这些文化“种子”顽强生长的基因。

  (一)旧香居:旧事物的新芳华

  2月16日下午,位于台北师大路附近龙泉街的旧香居请来了黄震南、陈允元、陈冠华、李志铭四人,举行名为“为装帧而生的艺术家西川满”的讲座。他们甚至带来了自己收藏的西川满的书,其中有一些,就是旧香居当年卖出的。

  西川满是一位日裔作家,其以一味追求书籍装帧艺术和限量印制闻名。由于装帧精美和印制量大都在二三百本以内,西川满的书近年来成为台湾藏书界追逐的宠儿。

  店主吴雅慧说,讲座是为配合旧香居“本事青春—台湾旧书风景”展览而举办。“本事青春”从去年12月25日至今年3月2日展出,吴雅慧收罗了数百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湾出版的文学书籍和《人间》、《汉声》、《台北人》等早期的文学刊物,并配以傅斯年、梁实秋等人的信札以及根据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画报等,集中展现。

  店员吴浩宇说,“希望从文学的角度出发,透过这些旧书,让大家看到台湾过去的美好。”吴雅慧则说,“书是最隽永的青春,一本好书是可以跨越时代的。这也许就是旧书有趣和迷人的地方。”

  一年一度举办跟书有关的展览,恰恰是旧香居作为二手书店的特色之一,迄今他们已坚持了10年。“清代台湾文献资料展”、“日据时期~50年代中小学课本展”、“30年代中国新文学珍本展”、“五四光影:近代文学期刊展”、“张大千画册暨文献展”、“八位书籍设计家的装帧时代:50年代绝版书籍设计展”、墨韵百年·台湾抒写’名人信札手稿展”……你很难想象,这是一家小小的二手书店举办的。

  不仅如此,旧香居还为每次展览制作精美而别具一格的展刊。吴浩宇说,他们出过的展刊,在孔夫子网上也有人卖,价格“还挺贵”。这让他们有一点自豪。

  其实,旧香居的历史至今不过30余年。吴雅慧说,最早可追溯到父亲吴辉康1979年开办的日圣书店。2003年,曾留学法国的吴雅慧和弟弟吴梓杰接手书店,选定龙泉街81号作为经营场所,立志要“做一家不一样的旧书店”。

  由于门口有一个小型市场,旧香居只得将营业时间定在13时至22时。尽管与嘈杂的市场毗邻而居,旧香居里却书香盈室。门口,是黄君璧先生书写的“旧香居”店招,玻璃门上的对联“旧日芳华谈笑里,香居书卷翻读中”很显眼。推门而入,叮当作响的风铃清脆悦耳,然后是满满的书架和书。书架上,从新近出版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甚至可以回溯至明清时期的文史哲、艺术社科类书籍,整齐排列。

  与一般书店会标明“近代文学”“现当代艺术”之类不同,这里并没有明确的分类。“我们是想让每个到旧香居来的人,都能享受到找书、发现好书的快乐。”吴浩宇说,“很多有趣的事情,往往都是在寻找和等待的过程中发生的。如果你没有耐心,可能就会失去这样的机会和惊喜。”

  旧香居有多少书?吴浩宇说,没有精确统计,但至少有十几万册。“旧香居在吴辉康先生手里时就以线装书、字画起家,收藏了非常多的文献、史料、线装古籍、名人字画和信札等。而到了第二代老板手里,也以人文、艺术、社会科学书籍为主”。

  因为一开始就与早年旧书店按斤论价收书不同,他们坚持按本论价收书。所以,长久以来,小贩和市民都愿意将旧书优先卖给旧香居。而一些老客户买了一辈子书,一旦他的后代不喜欢了,也会将这些书再卖给旧香居。“因为他们知道,在旧香居可以找到更喜欢书的人”。

  “我要做的事可多了。我还想做跟书有关的杂志,重印一些好书。”吴雅慧说,她就是要“从旧事物的记忆中找寻新的热情、新的观念”。

  从她的身上,你或许可以发现,旧香居不仅仅作为一家旧书店,而是一个能时时散发文化能量场域的原因所在。

  (二)茉莉:“旧书店里的诚品”

  在台湾,目前拥有6家分店的茉莉二手书店有“旧书店里的诚品”之称。

  上世纪80年代,茉莉的前身是台北松江路、八德路口的“光华商场地下室22号”,由蔡谟利、戴莉珍夫妇经营。“茉莉”的来源是他们名字中间的一个字,谐音组合而成。

  2002年,茉莉走出了光华商场,在台湾大学附近开设了第一家店。由于曾在7-11便利店工作过,茉莉台大店开张的时候,蔡谟利、戴莉珍在空间规划、装潢设计上下了不少工夫,并且强调书籍整理、分类,以“新书店”的形式来经营“旧书店”。没想到,这一改变,受到书迷们的热烈响应。

  茉莉的资讯总监蔡维元说,茉莉台大店的这一改变,引发了台湾二手书店的革命。“今天,以‘新书店形式经营旧书店’几乎已成了台湾二手书店的最大特色。”

  而在蔡维元看来,茉莉最大的改变还在于心态。“从那时起,我们就开始把书店的经营跟环保、公益结合,希望为社会尽点力气。而经过将近10年的实践,到2012年,我们确立了茉莉的经营理念。那就是‘敬天、爱人、惜物’六个字,所对应的则是‘环保、公益、阅读’三件事。”

  蔡维元说,这个理念体现到日常的经营,就是对每一本书的敬惜与爱护。“二手书店多卖一本书,森林就减少一点被砍伐的机会。在茉莉,收进来的每一本书都慎重以待。一本书估价上架,如果三个月卖不掉,便降价以40元一本出售;三个月后还卖不掉,降到20元/本卖;再卖不掉,收起来,年底时配合特卖会以一元一本又卖一次。要是还卖不掉,那就放在爱心书柜,免费让人取阅。如果仍无法推销出去,才将这本书收回,送到再生纸厂。”

  在蔡维元看来,这除了商业运作的原因,更主要的是表达“对于书籍的一份敬意”。“我们总相信书跟人一样,都是有生命的有情物。茉莉这个平台,则是要为它寻找下一个生命落脚处。它的生命延续越长越久,看的人越多,环保的效应就越大。”

  而在社会公益方面,茉莉在每年年底都会发动大规模的“公益募书”,号召大家在新年打扫时,把清理出来的旧书,交给茉莉处理。“你清一本书,茉莉捐一块钱”,书主人若将售书款也捐出的话,茉莉则按书款的1.3倍捐出。“仅在2013年,茉莉捐出的全部款项便超过150万元(新台币,下同,5元新台币约合人民币1元)。而这样的活动已持续了8年,估计全部捐款超过了400万元。”

  而“惜物”的另一面,仍可归于环保理念。茉莉销出的书,如客人需要,都用二手纸袋装。而每到一个时期,茉莉就会向会员发出信息,号召他们捐出家里的旧纸袋,循环利用。

  今天,当你走进茉莉,更像是走进了一家新书店。在这里,你可以找本自己想读的书,叫上一杯咖啡,坐在一旁看上半天。如果想找书,你还可以通过店里专用的网络系统,查书、留书。

  (三)牯岭街:曾经繁华难为继

  对于慕着“旧书街”名头而去的人来说,现在的牯岭街可能会让你心生疑惑,这就是台北曾经盛极一时的旧书街?

  现在的牯岭街,你能找到的旧书店就那么三四家。分别是离邮政博物馆不远的松林书局,厦门街附近的新旧书屋,以及牯岭街61号的人文书舍。而易林书局已经歇业。

  松林书局的老板蔡镜辉告诉记者,易林书局是他弟弟蔡秉和开的。30多年前,兄弟俩从父亲蔡木林手里接手,各自开了松林和易林两家旧书店。未料弟弟在2012年过世,后人又不愿意接手,只好关张。

  1931年生人的蔡镜辉告诉记者,他14岁时便随父亲在这里开旧书店。平时父亲外出收书,他负责看店。蔡镜辉说,“松林是全台湾历史最久的旧书店。”大致算来,他已守了快70年的旧书店。

  牯岭街在日据时期叫佐久间町,台湾光复后才改名牯岭街。由于附近住有不少高等文官,日本人被遣返时,遂将一些难以携带的书籍、字画等物品出售,旧书摊因此聚集。1949年,随着撤退来台的军公教人员陆续迁入,这里的旧书来源更加充分,并以牯岭街为中心,扩大到邻近的福州街、厦门街及南海路一带,形成盛极一时的旧书街。

  蔡镜辉说,从事旧书业近70年,他和松林书局见证了牯岭街的繁华与兴盛。如今,蔡镜辉仍独自守着他的松林书局,每天收书卖书,怡然自得。由于有近10万册的书,他只好将书一摞摞地码在地上,塞满了整座两层楼的小屋子,甚至堆到了店外的马路边。你要找书,根本无法进店细看。但只要你说出想要找哪类书或哪本书,蔡镜辉都会告诉你有没有,甚至可以准确地找到。

  不过,83岁的蔡镜辉却从来没想过松林书局的未来。“做一天是一天,未来的事情谁能说清呢?”蔡镜辉说,儿子是学理工的,“到时他要愿意就接手吧”。

  说起现在的收入,蔡镜辉说一个月已卖不了多少书,“顶多几万块”。

  与蔡镜辉有同样感慨的,还有人文书舍的第二代老板孙玉山。8年前,孙玉山从岳父张银昌那里接手,现在平均一个月的营业额也就3万元左右。“有时候收到了好书,一个月可以卖到5万块。”

  孙玉山说,“牯岭街最兴盛的时候是在1973年之前的10来年,最多时旧书摊有80多家。”不过,1973年,这些旧书摊从这里迁到光华商场之后,牯岭街就渐别了旧书街的繁华,日渐衰落。

  孙玉山说,现在的牯岭街已不可同日而语。采访的那个下午,记者留意了一下,也就一两个人进到书舍里,看了看就走。

  一位路过人文书舍的洪先生说,以前他还常来,但上一次来这里,已是一年多之前的事了。

  相较于松林书局和人文书舍的名声在外,李良儒的新旧书屋就像小字辈。已82岁的李良儒,因为年轻时喜欢买书看书,1997年退休后便将积攒的1万多本书,开了这家书店。

  虽然,李良儒曾经将一本1943年版的张爱玲小说《传奇》卖到了8万块,但他“有时候几个月也难得卖出一本书”。在他看来,守着这家书店只是在打发时间,因为老伴已过世,而三女一子也大多在海外。

  “是否会把书店交给子女去开?”李良儒坦言,“没这个打算,等我死了再说吧。”

  不过,近些年,有关部门似乎有意要振兴牯岭街作为旧书街的光华。人文书舍的张银昌告诉记者,从2000年开始,这里每年都会举办二手书市,开始是一年两次,后来是一年一次。“要恢复牯岭街过去的状况,不容易。”88岁的张银昌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道。

  确实,时过境迁,牯岭街作为“旧书街”的繁华,或再难以为继。

  (四)书店,已不仅仅是“书店”

  为什么要有书店?去年3月10日成立的台湾书店文化协会,也很想知道答案。

  最近,书店协会在文化主管部门的补助下出版了一本《听见书店的声音》。书中,是28家台湾书店的经营者自己来讲,为什么想开书店和为什么还不关?这当中,有旧香居、南天书局、女书店、洪雅书房、有河BOOK、晃晃、小小书房、自己的房间等。

  他们的回答各式各样,更多的是说自己数十年来的坚守,对经营理念的执著,或对未来的展望。

  而在该书的“序”里,书店协会这样写道:“近数十年来,连锁书店、网络书店相继出现……连带的,则是愈来愈多传统书店、社区书店不得不面临关店、歇业、倒闭的命运……我们只是在乎那些曾经或未来也可以在这些书店里发生的静思、对话、故事,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书店的存在。只是,存在这两个字跟书店的距离似乎是愈来愈遥远了……”这似乎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
  书店协会秘书长廖英良说,为什么要坚持实体书店?如果书店只是一个买卖书籍的地方,那它的确会很快就被市场淘汰了。“实际上,书店除了作为一个营业场所之外,更重要的是它的文化功能。我们希望这些书店里发展出来的文化,能够被保留下来。而通过书店这个空间产生的社区文化,正是网络上无法产生的东西。”

  廖英良认为,现在的很多书店都与传统书店大不相同。“读者走进书店,以前就是去买书。而现在却不一样。也许你是想去买书、看书、搜集资料什么的,你甚至有可能是想去喝咖啡、看展览、听讲座等等。其实生活中的很多事都可能与书店发生关联,书店正在成为人们今后生活中的一部分。”

  因此,书店协会也试图推动书店的社会角色转换。“有没有可能,在某种情况下,不仅仅把一些独立书店当做一个营业场所,而被看做是一个文化事业?”廖英良说,当它是文化事业的时候,应该可以得到政府或企业的一些资助。而它们也已不仅仅是书店,而成为了一个小型社区文化中心的概念。

  而无论是书店协会理事长陈隆昊还是廖英良,作为书店经营者,他们都不否认现在书店面临的难处。但更大的问题还在于,“其实在一些偏远的地方,可能更需要书店”。

  对此,陈隆昊说,“我们在想办法推展,让一些独立书店尽量开到乡村去,让那里的人们可以就近走进书店,获得文化的滋养。”